锦书咬牙忍得人打颤,隐约听见“咔”的一声,想是骨头复了位,登时一气儿松懈下来,才发现身上衣裳被汗浸透了,槛窗上的风一吹寒浸浸的。别过脸,委屈的闷头倚着他,再不肯抬头了。皇帝憋了半天的火气发作起来,一脚冲王保踢了过去,“狗东西,你长行市了?来几个人把他叉出去,扔到滴水下扒了裤子打,打死了算完!”王保哭丧着号起来,“主子……超生,奴才冤枉啊!主子饶命……奴才再不敢了……奴才奉命行事啊……”*哭般的告饶声在殿里回旋,那厢皇太后坐不住了,拍案道:“皇帝,你眼里还有没有老祖宗?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?你在长辈面前这架势,可不是打我的脸?我十月怀胎养了你,就换回来你的怨恨?你九五之尊,知不知道孝字几笔几划?”皇帝只低头道:“母亲息怒,儿子自当是孝敬您的,只是奇怪,前头有鸽子刘,后头有侍膳杨太监,都是活生生的筏子,竟没有人怵,朕是百思不解的。”他转眼看廊子下挂的鹦鹉架子,慢慢道,“从前是杀鸡给猴儿看,现下就是杀猴儿给鸡看,鸡也不怕。朕这内廷真是乱,规矩体统全没了,得好好整顿才是。”皇太后和太皇太后面面相觑,一时听他云里雾里的,也闹不清他琢磨的是什么。他脸色平静,只道:“朕让内务府拟了诏,已经报宗人府上玉牒,锦书晋位皇贵妃。中宫出缺,章贵妃三月里又薨了,没人主持后宫,朕也放不开手脚办事儿。”眼见皇太后要掣肘,他抢先一步道,“先头朝中也有人置喙,朕摘了他的顶戴花翎下到大狱里醒神儿去了,朕要叫他们知道,朕的家事儿容不得他们指手画脚。自从金川平定后,朝*稳定下来,朕脾气收敛了不少,倒闹得众人把朕当软蛋,以为朕连个鹌鹑都不敢杀了。”他阴沉地笑,“把朕惹急了,朕也是个六亲不认的主儿,请皇祖母和额涅顾念些朕的名声吧!”这些话像尖刀样的捅人心窝子,两位老主子打翻了五味瓶儿很不是滋味,太皇太后倒也罢了,皇太后却是一千一万个不称意儿。她的嘴角微往下耷拉,直视着皇帝道:“皇后还在位上,你如今绕过她去,我也无话可说,只是我和老祖宗都健在,你这么的,忒视祖宗家法于无物了。”皇帝眼里有阴寒的波光,偏头笑道:“额涅这话很是,只是儿子圣旨已经发了,这程子要废,就请额涅发懿旨废吧!”自古也没有这个道理,皇帝的旨意颁了,皇太后另发懿旨驳斥,那不是成了吕后么?皇太后给儿子回了个倒噎气,瘫坐在圈椅里哧哧的喘,手指发疟疾似的斗起来,指着皇帝道:“好!真是我的好儿子!”皇帝拧眉道:“额涅,锦书不是皇考皇贵妃,她有儿子护着,儿子绝不叫任何人动她分毫。”又冲太皇太后俯首,“皇祖母,当年皇考迎娶合德帝姬为嫡妃,孙儿给不了锦书那殊荣,只能给她个副后的衔儿,请皇祖母成全孙儿。”太皇太后怅然点头,“事到如今,多说也无益。我老了,心神乏累,眼神也不济了,上回说往清漪园的,后来遇着了东篱出了这档子事儿,就给耽搁下了。赶明儿打发人送我过园子里吧,我到了那儿心境儿也能开阔些个。至于你们……”她眼里黯淡无光,瞧了眼锦书,“好自为之吧!我也盼着你们好,别再出幺蛾子了,踏实过日子才是正经。”锦书离了皇帝蹲福,“老祖宗放心,奴才一定尽心伺候主子。您上清漪园,奴才给您扶轿去,得了闲儿也去给您请安。”太皇太后困乏道:“你有这份心我就高兴了,扶轿用不上你,你留神侍候你主子,强似在我跟前尽孝。”又对皇帝道,“你晋锦书的位份,我料着也是迟早的事,只不过一下儿就让她统管后宫,着实也难为她。以往宫中内务都是通嫔帮衬着皇后,这回给她晋个贵嫔,还是让她和淑妃协理吧!通嫔是老人儿,缘故知道的也多,况且她家县主配太子的事儿*了,对她也是个补偿。”皇帝见太皇太后句句都是为锦书着想,心里很是感念,自然没有不答应的,躬了躬身道:“就依着皇祖母的意思办。”太皇太后瞥了瞥兀自愣神的太后,知道皇帝先前那话刺伤了她。甭管她以前使了什么心眼子扳倒了合德帝姬,就冲她是皇帝生母这一点,自己心里有怨恨也只得装傻充愣的蒙混过去。眼下皇帝已近而立之年,对老辈子里的恩怨也摸得透了,怎么会不知道他母亲使的那些手段,所以那句“锦书不是皇考皇贵妃”,就要了太后的命了。太皇太后拨着伽楠念珠道:“东西六宫好几个都太监、副都太监都有了年纪,换一拨年轻干练的掌事儿吧!锦书宫里的总管也得换,那个丘八不成,不稳当,皮得猴儿顶灯似的,别说下等嫔妃们,就是个有脸面的嬷嬷女官,抬起脚来都比他头高。副后近前的人要镇得住风浪,皇后往圆明园去,金迎福没跟去,把他拨给锦书吧,我瞧妥当。”皇帝迟疑道:“皇祖母想得固然周全,只是金迎福是皇后一手提拔的,孙儿怕有闪失……”真个儿是宝贝心肝,百样替她张罗,怕这怕那的小心保护着。太皇太后叹了口气,皇帝如今像足了先帝爷了。都说女人待人认真,执着劲儿几辈子都撂不开手的,可男人到了这关口也是一样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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