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年热播的电视剧《都挺好》中，倪大红老师扮演的“作精老爹”苏大强，可谓是记忆深刻，让人爱恨交织。
现实生活中，来自吉林省四平市的女孩周倩，也有个“苏大强”式的父亲。父亲周万里平日里酗酒、*博、打骂妻子，对两个女儿也是时常拳脚相加，恶语相向。当父亲病重之际，姐姐周倩和妹妹周晴带着复杂的情绪，陪着父亲走完了人生最后的旅程。
以下是妹妹周晴对父亲周万里的过往追忆……
01父爱缺席：童年经历是一场噩梦
在我的记忆深处，关于父亲最早的记忆，不是令人艳羡的伟大父爱，取而代之的是挥之不去的童年噩梦与阴影。从我记事起，父亲时常是一手端着一个碗，瞪着眼睛、咬着牙，恶狠狠地盯着母亲逼问：“你到底给不给我钱？”
“没有钱了，都给孩子交学费，买书本了。”母亲这时往往会低着头，绞着手指，战战兢兢地应对着父亲的问话。这时父亲就会更加愤怒，直接吼叫道：“交什么学费，念什么书？学得再好有什么用，一个女孩子不还是给别人家培养的，拿我当冤大头？”说话间，父亲就把手中的碗朝地下狠狠摔去，这一举动吓得母亲连连后退。
看在妻子面前找不到钱，他转而发怒地看向两个女儿说道：“你们，快把钱给我。”大姐相对来说勇敢些，她早就看不惯父亲在家蛮狠的样子，直接大声怒怼道：“没有，要钱自己挣去！”
听到这话，父亲简直怒不可遏：“好啊，你们娘仨这是要造反啊！看老子今天怎么收拾你们。”说话间，就一个箭步冲到母亲身边，抓住母亲的头发，就把她的头往墙上撞，母亲疼得直惨叫，我和姐姐赶忙上去拉扯住父亲，但他又反过身来揍我们姐妹俩，我们都营养不良，身体本来就瘦小，很快就被父亲打倒，看到我们被打，母亲飞身趴在我们身上，死死护住我们。这时父亲完全不会心软，拳脚全踢打在母亲身上。
我们娘仨凄厉地惨叫声，引来了邻居，直到这时父亲才肯停手，然后拿出酒瓶，就着两根*瓜和一个咸鸭蛋，一边喝酒一边恶狠狠的辱骂着我们，母亲只得搂住我们姐妹两，哭作一团，不敢稍有反抗。
父亲喝完酒，披上衣服，去麻将馆做他的“总输记”去了。因为他打牌总输，故得此名号。那时候我们时常在拳脚下生活，我和姐姐不止一次劝说妈妈和他离婚吧。但母亲总是说：“他再不好，也是你们的爸爸。你爸爸以前不是这样的，都怪我没能给他生个儿子。”没能让他生个儿子，成为父亲一生逃避劳动的借口。
其实妈妈这些年来一直对父亲逆来顺受，不敢稍有反抗，也有着她的“理由”……
年，妈妈的老家四川发生了大的水灾，那时年轻的妈妈和姥姥背井离乡，投奔在东北的亲戚。娘俩一路上饥肠辘辘，差点饿死在半路上。所幸，一个卡车司机给了她们两个馒头，这才活了下来。
那个司机，正是我的父亲。
巧合的是，亲戚家正好距离父亲家不远。半年后，亲戚把母亲介绍给了父亲。当时父亲是一名卡车司机，喜欢喝酒，酒品还不行，喝醉后时常发酒疯。父亲当时相了很多亲，但都因为烂酒没成。但母亲却不在意，还是因为那两个馒头，让她坚信父亲是个值得托付的好人。
年，姐姐出生了，重男轻女思想严重的父亲，对此没有半点喜悦，甚至可以说是充满了厌恶。为了早点生下儿子，冒着被罚的风险，父亲又迫不及待地生了二胎。于是，年，我出生了。当得知生下的又是女孩后，父亲十分生气，骂骂咧咧地走出产房，说了句：“妈的，又生了个赔钱货！”
后来，父亲因为违反计划生育*策，丢了工作，彻底成了无业游民。为此，父亲把这一切不幸的根源归结到我们娘仨身上。随着生活的越发不易，他开始从最初的嫌弃，逐渐升级为厌恶。也是从那以后，他开始整日喝酒，每次都喝得醉熏如泥，喝多了就骂母亲肚子不争气，净生赔钱货。
年以后，父亲彻底不工作了，即使偶尔打个零工，也完全是为了给自己挣酒钱，从不贴补家里。他还找了个恰当的理由：“挣钱干嘛，赚钱给龟女婿？”对于父亲的暴行，母亲多年来一直隐忍着。父亲不工作养家，她就自己赚钱养家，那时候她白天去市场卖腌菜，晚上回家还要去饭店兼职做洗碗工。
年，姐姐要高考，我也要参加中考，那时候家里穷得当当，几乎天天吃咸菜度日，偶尔家里有几个咸鸭蛋，也被父亲拿去下酒。即使没有其他下酒菜，他也能喝上二两小酒。
父亲不但爱喝酒，对于麻将也是由衷的热爱。被车队开除后的父亲，还开了个汽车维修部，他总是营业个一两天，手上有点闲钱以后，立马就去麻将馆搓上几把，输完后，又继续修几天车，然后这样周而复始，不积攒一点钱。时间久了，难免“收支失衡”，欠了一屁股债，债主追到家里以后，他就跟母亲要，母亲没有，他就逼迫我们姐妹俩辍学。
那年3月份的一个周一，父亲从外面把房门锁上，不让我们姐妹俩去上学。好在我们都住在一楼，趁父亲不注意，从一楼窗户跳了出去。他知道后气不过，直接来学校找我们算账。那天天空下着小雨，他就拿了一把破伞，来到学校，和老师打了声招呼，把我叫了出来，一见面就揪着我的衣领骂道：“赶快给我滚回家，就你们这样的，还想考大学？”
我清楚地记得，那天我挣脱掉他的手，跑了出去，他就在后面拼命地追我，那天下着雨，路很滑，我摔倒了。他追上我以后，拼命用雨伞抽打我的后背。边打还用手掏我的口袋，吼叫着说：“你妈给你的钱在哪，快拿出来给我。”我越拼命挣扎，他抽打得越狠。我在雨中凄厉地惨叫着。这时正赶上学校下课时间，几百名学生围观，看着我狼狈的模样。最后还是在老师的劝说下。父亲才停止了他的暴行。
往后的日子里，虽然在我和姐姐的抵抗下，我们得以继续上学，但从那以后，我在学校再也抬不起头了，我成了全校人的笑话。当时学校里的人都盛传我偷了家里的钱，才被家里人追到学校暴揍一顿。
对于这些，我也懒得解释，对于流言蜚语，我知道即使再多解释也是徒劳的，反而会引发更多的嘲笑。有这样一个不堪的父亲，如果我四处宣扬，反而会成为同学们饭后茶余间的笑柄。
也是从那以后，我的性情变得孤僻冷漠，我开始有意避开人群，只为不听到别人的指指点点。
02成长的痛：我有一个“作精”的爹
年8月，姐姐高考成绩下来，她的分数完全可以去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，但最后她放弃了，只去了一所黑龙江的普通大学，因为北京物价太贵，姐姐不忍看到母亲太过于辛苦。
姐姐念大学的学费是贷款上的，至于平时的生活，也是她利用休息时间做兼职打零工赚来的。上大学期间，她省吃俭用，时常还会给我寄点钱回来。我后来也考上了高中，学习也变得日益繁重，那时候姐姐是我的榜样，我内心极度渴望能像她一样考上大学，改变自己的命运。
然而这时母亲却病倒了，常年的辛苦劳作，透支了她的身体健康，让她患上了严重的风湿病。由于平时不舍得花钱吃药，又没时间休息，她的风湿病越来越严重，犯病时都站不起来。但父亲却毫无怜惜之意，照旧每天喝得烂醉如泥，什么都不管不问。
我时常看不下去，每天三次往返家和学校，为母亲洗衣做饭，然后再回学校上课学习。姐姐知道情况后，怕耽误我的学习，特地请假回来照顾母亲。
后来，看到母亲的病越发严重，父亲才极为不舍得丢给母亲块钱，让她买药看病，但到了晚上他就后悔了，又偷偷要了回来。不为其他，是因为他欠了别人的债，债主找上门，他只能把白天给母亲的钱要回来。但母亲不给，父亲再次上手要揍母亲。姐姐这时彻底爆发，直接抓住父亲的手呵斥道：“你再碰我妈一下，我就当没你这个爹，从此老死不相往来！”别说，这话还真管用，父亲还真有所忌惮，他缩回了手，摔门而去。
这时，姐姐拉着母亲的手哭泣着说：“妈，我过年就毕业了，就立马参加工作，到时候就把你接走。”母亲抱着姐姐，哭到不能自已。
可是，女儿的强大还是来得晚了些。年1月的一天，病情稍微好转的母亲，拖着躯体一大早就来到菜市场卖腌菜，谁料在回来的路上，发生了车祸……
就这样，母亲结束了她那悲惨、凄凉的一生。母亲直到落下最后一口气，都没有恨过父亲。临终时，她拉着我们姐妹两人的手说：“你爸他有错，但再怎么说，他依然是你们的父亲，你们将来可不能对他不管不顾……”听了母亲的话，我们十分不理解，也都不表态，母亲就摇着我们手，始终不肯闭上眼睛。
在母亲的灵堂上，父亲边哭边骂：“你个臭老娘们，你走了我怎么办，谁还给我洗衣做饭？就把这两个赔钱货丢给我……”那时候我们姐妹俩恨死眼前这个男人了，母亲都走了，这个薄情的男人，竟然还只想着自己，真是令人心寒至极。
没有母亲的家，如今只能算是地狱，料理完母亲的后事，我们和姐姐就赶忙离开了家。姐姐回学校继续上学，我则辍学到黑龙江打工。那时正赶上高考前夕，老师们也都劝我，别放弃这改变人生命运的大好机会，但失去了母亲的家，我一刻也不想多呆，最后还是谢绝了老师们的好意，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家乡。
我走的时候很坚决，一点眼泪也没留下，与我而言，这是一种最大的解脱，坐上火车的那一刻，我觉得呼吸都变得轻松了许多。
也是在那以后，我们姐妹俩再也没回过家。
再见到父亲时，已经3年过去。
年的一天，姐姐突然接到警方打来的电话，让她去派出所接人。原来父亲在去跳广场舞时，趁着天黑，竟然摸了一个半老徐娘的屁股，被人家丈夫狠揍了一顿，并报警送进了派出所。无可奈何，我和姐姐只得连夜赶回老家四平。到了派出所，我们向人家道歉，并交了元罚款。
出了派出所以后，那个女人的老公对我们姐妹破口大骂：“流氓的女儿，估计也不是什么好鸟！”父亲听后灰溜溜地跑了，我和姐姐被气到原地哭泣。我们发誓，再也不认这个丢人现眼的父亲了。
于是，我们连夜回到了黑龙江。这时间一过就是5年。年的时候，姐姐由于成绩出色，被提为了公司经理，收入也随之提高了很多。这个时候，不知道父亲从哪得到了消息，竟找到姐姐的公司问她要钱花。起初，姐姐为了息事宁人，给了他几百元钱，但他依然不满足，张口就要十万块，说现在维修汽车不好做，他要买辆车，再做运输生意。
但我们都清楚，这都是他的借口，准是要钱拿去烂*，所以果断拒绝了他的要求。怎料他死缠烂打，不给不行，整天就赖在公司门口不走，有几次还强行闯进公司大闹。他在公司的地上打滚，大骂姐姐不孝，弄得那段时间姐姐心力憔悴，整个人完全没法工作。最后，保安看无法收拾了，就报了警。他看姐姐是铁了心不给他钱，也怕自己真的进了局子，就仓皇而逃了。
一时间，公司所有同事都知道姐姐有这样一个无赖父亲以后，每天都在背地里议论纷纷。被逼无奈，姐姐只得向公司申请去沈阳的分公司工作，得到批准后，我也辞了眼前工作，和姐姐一同去了沈阳。
为了躲避父亲的骚扰，我们一度搬过三次家。虽然后来我们渐渐躲过了父亲的骚扰，但他对我和姐姐心灵上的伤害，却是永久的，多少年来，它一直折磨着我们。
别人问姐姐：你将来的另一半想找个什么样的人？她沉默半晌后说：“找什么样的我不清楚，但我知道不找什么样的。我得瞪大眼睛仔细找。”
03艰难放过：陪伴父亲最后一程
姐姐这一找，就找到30多岁。当时姐姐在央企工作，还是中层领导，条件不可谓不优越，身边向来不缺乏优秀的男性追求者，然而面对众人的频繁示爱，敏感的姐姐始终没有找到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。这些年来，姐姐也不是没有尝试过恋爱，但往往开始很美好，相处久了以后，姐姐只要发现对方有一点父亲的影子，就果断分手，毫不留情面。以至于，周边的人都说姐姐是带刺的玫瑰。但随着时间的流逝，玫瑰也快凋谢了，青春不等人，姐姐始终没有等来那个让她有安全感的男人。
姐姐信誓旦旦地对我讲：宁愿这辈子不嫁人，也不能重复母亲的悲剧，找个父亲那样的人悲惨度过一生。
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，不幸的人，用一生治愈童年。很显然，我和姐姐都属于不幸的人。
年的10月，年近34岁的姐姐终于把自己嫁了出去，结婚对象是一个50多岁的成熟男人。亲戚朋友都十分不理解，怎么优秀的女人，怎么会找一个年纪悬殊如此大的人做丈夫？然而只有我深深理解姐姐，是因为这个男人是骨子里疼爱姐姐，是那种既有男女之情的爱，又更胜父女的爱。
姐姐终于寻找到了疼爱自己的另一半。而我呢，因为童年的不幸，至今依旧是单身一人，从初中起我就我行我素，性格内向少言，打扮极为中性。我曾经极度憎恨父亲，恨不得放干自己身上全部的血，我不想和那个男人有一丁点的关系。渐渐地，我把对父亲的厌恶蔓延到整个男人群体，以至于后面的时间里虽然也有几个异性追求者，我干脆称自己是同性恋者，给拒绝了。
我把自己活成了刺猬，张牙舞爪的背后，是惶恐和不安。
年的2月，我和姐姐接到来自老家的电话，是亲戚打来的，说父亲病重，想见我们最后一面。医院后，看到他骨瘦嶙峋的父亲躺在病床上，苟延残喘着，几乎只有进的气没有出得气了。他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，瞪着眼睛看着我们姐妹两人，一向冷漠的他，此时竟然流起了眼泪。
说真的，虽然我和姐姐一直以来恨透了他，但看到眼前的父亲如此被病痛折磨着，不免动起了恻隐之心。我和姐姐犹豫了会，捂住了他的手。他极力地张开了嘴，但任凭怎么努力，已经不能言语了。
他由于常年喝酒，得了肝硬化，如今以是晚期。我医院进行治疗，医生问姐姐：“是用国产药，还是进口药？”，姐姐停顿了下后回答：“国产药。”医生见状又补充了下说：“进口药的疗效更好些，病人能减少些痛苦。”听到这里，姐姐不禁拉紧了衣襟。她又思考了片刻后，咬着牙说：“那就进口药吧。”
后来我们出了医生办公室，在医院走廊尽头，姐姐和我说：“晴晴，我不是怕花钱，而是想起他对我们和妈妈的过往，我那个恨呀，我不情愿……”“不情愿”这三个字姐姐连续说了三遍。
姐姐愤愤不平地说：“如果今天躺在病床上的是妈妈，我会让医生都用最好的药，我有那个能力。而他，不配！但是，晴晴，看到他痛苦的样子，我又不忍心！”说完这句话，姐姐掩面而泣。我十分理解姐姐，她的痛苦与纠结我又何尝不知。曾经的不堪过往，让我们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他。
我们姐妹两就这样，怀着爱恨交织的心态守候在父亲的病床前，一刻不离地照顾着他。我们对父亲的好，让临床的阿姨看了都忍不住羡慕，说：“老大哥，你可真幸福，两个女儿又有本事又孝顺。我那个儿子真是白养了，我生病住院那么久，一共就没来过几次，这个儿子真是白养了！”这时，父亲一辈子终于说出了一句让我们暖心的话，他回答说：“是的，是的，我养了两个好女儿。”这一刻，我们终于不再是父亲眼中的“赔钱货”了。
在父亲说完这句话时，还偷偷观察我们的神情，像是犯了错的孩子，唯恐我们当场翻脸。在那一刻，他所有的张狂和脾气都烟消云散了，他那畏首畏脚的样子，让人又气又可笑。如今只剩下低眉顺眼的讨好和晚来的醒悟。
在父亲最后的岁月里，他忏悔地对我们两说：“我当年混蛋，对不起你妈妈。还有晴晴，你找个合适的人就嫁了吧，不是每个男人都像我怎么混蛋。”我扭过头去，眼泪哗哗不止。他的醒悟太晚了，他的道歉换不来母亲的生命，也弥补不了我受伤的心灵。
年12月底，父亲走了。他临终前和我们做了最后的交代：“去你们妈妈那，和她当面说对不起，现在我要过去补偿她，你们姐妹两人要好好活着。”
他走了！他是我们的父亲，但我和姐姐并没有太多的悲伤，因为过去的不堪记忆，让我们很难从心底去爱他。作为父亲，他一生都未懂得的一个道理：为人父应该有担当、有责任。他再糊涂，也应该知道，一个自私自利的父亲，会给孩子的成长心理带来多大的痛苦。
随着电视剧《都挺好》的热播，我在苏明玉的成长环境里看到了我和姐姐的童年。当我看到苏明玉通过自己的努力，逃脱了原生家庭的迫害时，我的内心也是无比地激动。看到极度自私的苏大强，我想起了自己的父亲。
剧中的苏明玉最终获得了幸福，可是现实中的呢，哪里才是我的光明，我究竟要多久才能走出童年经历带来的阴霾呢？
